卡图卢桐

“世界由我们对虚空的爱所创造。”

【钢琴家】腌菜罐头(瓦拉迪斯罗•斯皮尔曼/威廉·霍森菲尔,G,完)

腌菜罐头

原作:The Pianist/钢琴家

配对:瓦拉迪斯罗•斯皮尔曼/威廉·霍森菲尔

分级:G

警告:可能的主要角色死亡暗示。

声明:一切人物都属于电影《钢琴家》、自传小说《死亡城市》与他们所经历的残忍又严酷的历史。本文仅为电影中两位角色的衍生作品。


最初他还思考民族、尊严和爱。

华沙的冬天吞噬了一切,只剩下一样——生存——成为在这皑皑白雪中他唯一的目的。生存,与之伴随的饥饿、寒冷、疼痛与恐惧成为驱使他醒来或睡去的原因。他躲在阁楼里,等到最后一束巡逻灯的光暗下去的时候,到厨房里翻找已经被翻找过无数次的抽屉与柜橱,期许得到一些食物。有时候,当他偶尔经过窗前,他会为夜色里发光的白雪驻足,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只有一片又一片的雪花飘落下来的,加入那一片发光的白色。

斯皮尔曼知道这栋房子里有一台钢琴,一台不错的钢琴。他从那里走过几次,有一个晚上到他找到了一条藏在木屑里和尘土里的毯子,他拖着毛毯路过那间放着钢琴的房间,透过一条窄窄的门缝,他盯着那架钢琴,也许过了安静的十分钟,他裹住自己僵硬的身体,几近于无的温暖带来同样渺茫的慰藉,然后他回到那狭小阴沉的阁楼。

在1942年的华沙,在这样寒冷的冬天里,狭小容不下第二个人的空间与无尽的黑暗寂静令他觉得安全,意味着他暂时逃过了德军的搜查,又将迎来新的一天。

直到他最柜橱深处找到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生产的腌黄瓜罐头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此前他从未亲手打开过一个罐头。他想起父亲,想起母亲,想起的姐妹与亨利,他想起那个在BBC广播中听到法国即将对德国宣战的消息时他们享用的那一桌丰盛晚餐。在土豆变得珍贵之前,在阳光变得奢侈之前,他从未亲手打开过一个罐头。

他需要用什么?当然他不期待一个开罐器,他在一座也许曾经温暖富足的房子里,但现在只有破烂的家具与无尽的尘土。一些尖的东西也许派的上用场,他找到一根火钳,还有一把煤铲。他小心翼翼地把尖端对准罐头的缝隙,然后用煤铲轻轻敲击。他如此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个罐头,听着金属碰击的声音,在那一刻甚至听起来像是一段音乐。

“你在做什么?”

除了逃亡与生存之外?他说,“我要把这个罐头打开。”

“你住在这里?犹太人?”

“我是个钢琴家。”

也许他并不信任他。他是个德国人,而他站在这里绝不像一个钢琴家。但谁会编造一个如此蹩脚的谎言?或者他有些相信钢琴家的话,但他还需要确认或者他需要消遣,不管如何,他带着他走到那架钢琴旁边,“弹吧。”他说。

此前从未有过一次,当他把手指放在琴键上的时候他觉得如此僵硬,如此陌生。但他从未在这样的寒冷与绝望中演奏,华沙的冬天下着很大的雪,饥饿令他虚弱,令他僵硬。但从第一下指尖碰到琴键,音乐,不是金属互相碰击,不是枪声此消彼长,不是狂风携卷着雪花打在腐朽的木头上,而是熟悉、流畅、美丽的音乐,从他手下诞生的音乐开始填满荒芜的房子,在废墟中回响。

他觉得一切都渐渐远去,寒冷、饥饿与疼痛,破碎的家具,过期的腌菜罐头,或者站在那里的德国人,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从他身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音乐环绕着他,轻柔、温暖地。

他感受到活着,真正意义上的活着,他的生命力再次变得旺盛,以至于他觉得即使现在一颗子弹飞进他的头颅也无可畏惧,音乐变得更加流畅,更加洪亮,更加确定,然后轻柔温暖地环抱住他。

“你躲在这里?”

他点头。

“你躲在哪里?”

“阁楼。”

他带着他走到阁楼,带着他钻进那个狭小的木质空间。他听见德国人问:“你就躲在这里?”

还有什么比狭小有阴暗的地方更适合一个需要藏匿自身存在的人呢?他说:“这里,是我最后的藏身地了。”

“你躲了多久?”

“从你们来到这里开始。”

“你没有去聚集区?”

“不,我一直在聚集区,后来我们拆了墙,后来我们又建造了新的墙。”

一种勇气在他的心中升起,他想也许是G小调第一叙事曲的缘故,他相信这将不会成为他生命最后的夜晚,他说:“我们一直在躲藏,从我们被分离出来开始,最先是居民,然后是公民,然后是人类。”

“接着,我们死亡,我们灭绝。”

“你的家人们?”

“不,当然他们也是其中一部分,但还有其他人,我们,闷死自己孩子的母亲,怀孕的年轻女孩,卖牛奶糖的男孩,天啊,还有被你们选拨出来,压迫犹太人的犹太警察,没有谁逃过了死亡。”

“但是你。”

“我不知道,”他抱紧了那只罐头,他的衣服被浸湿,留下了一块圆形污渍,“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应该活下去,在经历这些事以后,我应该活下去,但…”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绝望的悲伤,“也许是时候去死了,不是么?”

他从未听过谁说过这样的话,面前这个狼狈的犹太人不是第一个获得他的同情与包庇的人。他从很久之前就开始这么做了,也许是没有早于第一个隔离区的建立,但一定早于他们对这个种族的屠杀。他需要做点什么,他这样告诉自己,然后用“他的确做了一些好事”这样的理由来令他在华沙的冬天入睡。但现在,他站在那里,面前是一个活着的,躲过了逃亡的犹太人,一个他不打算杀掉的钢琴家,这意味着他的确做了些好事,可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

他转身离开,尽力让他仓促的步伐显得不那么像是逃亡。他不知道原因,但他觉觉得钢琴家的目光像是两束火焰,在雪花一片又一片堆积起来的寒冷中,灼烧着他的心脏。

他站在一个犹太人面前,而他感到恐惧。他害怕钢琴家的绝望,那炽热的目光令他避之不及,同时,他害怕钢琴家死去。

他一次又一次地来到他的阁楼,带来食物,从最初的果仁面包到后来的肉制品,还有一罐刚生产出来不久,有着银光闪闪的壳子的腌菜罐头。甚至有一次他给钢琴家带来了一点酒,他敲了敲阁楼的木板,“你在里面么?”

钢琴家从缝隙中露出半张脸,他在发抖,比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苍白,像雪一样苍白。他把食物扔上去,从狭窄的缝隙爬上更狭窄的阁楼,钢琴家蜷缩成一团,盖着一条更像木屑与灰尘的毯子。

他伸出手想要测试钢琴家额头的温度,钢琴家在他伸出手的瞬间挣扎起来,躲向了一旁。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发烧了。”

一双眼睛打量着他,他尽量令自己显得真诚。钢琴家仍对他感到恐惧。他努力笑了一下。

“是的。”

得到答案之后他才想到自己并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他们陷入沉默,除了钢琴家的风箱一样的呼吸声,和从远处传来,波动的枪声。

他想起来自己带了一点酒,于是他拿出来那个银色小东西,拧开盖子,“你应该喝一点。”

“什么?”

“治疗发烧的药。”

他用颤抖的手接过银色的容器,凑到嘴边,猛得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撕开他的喉咙,如燃烧的火焰一样在他身体里奔腾,他感受到疼痛,替代了高烧的麻木,然后是温暖。

“你带了酒给我。”

“觉得你用得上。”

他们盯着对方,那种灼热的,令人恐惧的目光又回来了,他转过身去,从缝隙了逃出阁楼,大口呼吸着寒冷的空气。他又敲了敲木板,“我明天还会来看你。”

钢琴家记得这一切,从那个狼狈,他发现自己从未亲手打开过一个罐头的夜晚,到那个德国军官扔给他一件大衣,“我还有一件更暖和的”,他记得他那么说。但他真的有另一件大衣么?斯皮尔曼回忆的时候充满怀疑,如果他愿意送给一个犹太钢琴家一件大衣,为什么他不在那个钢琴家几乎要冻死了,高烧着的夜晚这么做呢?

他问了他的名字,用德国腔念他的犹太名字,“瓦拉迪斯罗•斯皮尔曼,我会听你的演奏的。”但他却忘了问他的名字。

有什么意义去记住一个德国军官的名字呢?他最初这么想,想要化解自己的内疚,他救了他,在寒冷与绝望里,他带来了一点燃烧的酒。但他却无从寻找这个德国人,只知道他在战俘营里,或者他死在战俘营里。

他越来越多想起那个德国人,当他的生活开始回到本应的轨道上的时候,他不在整晚想着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姐妹和亨利,他不在用每一刻来思索他们最后死亡的痛苦。他怀念他们,他爱他们,但他渐渐学会停下自我折磨的偏执,学会将生活继续下去。但那个德国人的脸却越来越频繁地出现。

后来,他坐在钢琴前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他穿着大衣么?”

“什么,谁, 瓦拉迪斯罗?”

他摇了摇头,示意开始录音,G小调第一叙事曲从他手下流淌而出,像雪花一样环绕着他。


FIN.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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